我这一生经历复杂，写作初期，思绪是乱的，不好写。但是，我已等不及了，不得不写下去。
2015年5月，妹妹张晓敏给我打来电话，说妈妈在达川区某精神病院住院。周末，我叫上女儿，在渠城精心挑选了一束鲜花，买上水果，然后准备了一个2000元的红包，写上“祝母亲身体健康，天天开心！”的祝福语，乘车赶到达川区。妈妈见到我，泪水夺眶而出。午饭后，临走时，我把红包递给她。她说：“娃儿，我有钱。”我知道她有钱，她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几十万的资产，在我最艰难困苦的时候，哪怕身无分文，她也没有给我过钱，或者像现在我们对贫困群众帮扶之类的善举都未有过。我说：“你的钱是你的，我这是当儿的应尽的一份心意！”这是我的肺腑之言。妈妈收下红包后，车子缓缓启动，妈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，举起的右手停留在她满头银丝上……心痛、心酸，我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下脸颊。据妹妹张晓敏从电话里给我说，第二天母亲精神状况大为好转，第三天就出院了。
“幺儿，你下周星期一的生日，各人煮碗面条吃哈！”2017年，我生日前，妈妈给我打来电话，我真没想到离开这么多年，她居然记得我的生日。我恰恰就不知道她的生日，不过，后来我通过多种渠道得到了妈妈的生辰八字，并录入了手机备忘录：1946年3月16日，巳时。
2018年5月1日，农历三月十六日，是妈妈的生日。在办公室，我用计算器做了个算数题：2018-1976=72。妈妈今年72岁了。我快50岁了，没有和她一起过过一个生日，儿不嫌母丑，狗不嫌家贫。我不是沉醉在“传奇人物”、“成功人士”的光环中吗？扪心自问，实为不孝。好在，我们都还活着，还可享受天伦之乐。
我年近半百，和妈妈分居也近半个世纪。还在我年幼时，我的父母离异，妈妈把我抱给沙湾河一个船工，改嫁他乡。月余后，沙湾一个灶匠在任家湾打灶时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，给村民摆谈：“那娃儿在我们院子好遭孽哟！”当时已年迈体弱的婆婆才得知我的下落，哭哭啼啼到我外婆家要人，外婆无奈，叫我妈妈去把我领回，交给公社王副主任，我婆婆把我领回任家湾抚养。
作者和母亲合影（渠县东城半岛 2018年）
没妈的孩子像根草，有妈的孩子像块宝。我和婆婆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侮辱，但是有婆婆的呵护，倒也感受了人世的些许温暖。不过，随着年长，察觉人家有爸爸妈妈，偶尔也问婆婆：“我的爸爸妈妈呢？”婆婆总是搪塞地说：“走人户去了！”“几时回来呢？”我追问一句。婆婆若无其事地说：“还要好久！”婆婆的声音怪怪地，我也没发现什么，当时也没那个心眼。
7岁那年，幺姑和幺姑爷突然来我家，给婆婆嘀咕，要求带我去见我妈妈。婆婆有些依依不舍，不过很快答应了他们。幺姑住在达县九岭乡，第二天我就蹦蹦跳跳和他们一道出发。从清晨动身，开始步行，到铁山脚下姑爷的亲戚家住了一宿，第二天又接着走，翻铁山，上山时，听到鸟语闻到野草的气息，我还兴致勃勃。下山时，双脚犹如灌了铅，每迈一步都锥心似的疼痛。上山容易下山难，一点不假。幺姑体弱，姑爷又背着比我小的表弟华儿，我只有走走歇歇硬扛着。好在经过近一天的路程，到了达县河市镇，渡船过洲河，到了妈妈的家。
第一次见到妈妈，当时的情景已无印象，也许脚痛没有消失所致。在妈妈家生活了两天，因为继父在工厂里上班不在家，倒也少了些尴尬。我只记得临走时，妈妈从铺盖里取出一套衣服，交给了幺姑，说，“藏了好久，专门给我的儿小春穿的。”并且还给了幺姑几块腊肉，她叫幺姑带给婆婆供我们婆孙打打牙祭。
一晃又是几年过去，婆婆叫我和本村一个堂兄一道去看望我外婆。我提了两把面条。外婆见到我时先是诧异：后来还是把我让进屋，特别嘱咐我：“今后还是可以来耍，但是注意一点，来时从后门进，走时从后门出，不要到大院坝里耍，影响不好。”我当时不知究底，给婆婆摆谈后，她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：“今后不要再去了，各人要争气。”再到外婆家时我已成年，婆婆也远离纷扰的人间到了天堂。那时外婆孤单一人，需人照看。
我读小学五年级时，父亲刑未满被提前释放后，回到家中。见到父亲，我犹犹豫豫一阵子，居然把“爸爸”二字叫不出口。还是婆婆好说歹说，过了半年才纠正过来。不久，他和巴河对岸的一个寡妇结婚，抛下我和婆婆。欢聚是短暂的。我上初中后，既要读书学习，还要做三个人的农活。读初三那年，妈妈来到文崇中心校，和班主任老师商量我考什么学校，我又见到妈妈，心中酸、甜、苦、辣、麻五味俱全。中考前一天，我因欠学校伙食团粮食和生活费，准考证被班主任老师扣下。待婆婆找到我父亲结清了伙食团欠账，方才得到准考证。受此羞辱，我仅仅考上高中，因考虑到家庭实在贫困，我私自毅然决定回家务农，不再提上学的事。
作者和父亲合影（渠县报恩乡 2018年）
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，属于自然规律。对于婚姻，我不敢奢望。有媒人向我介绍了一个对象，和妈妈老家是一个院子，要求我到女方家住（当地农村叫“上门”）。我征求婆婆意见，特别强调说，女方可以供我读书。婆婆说：“你去吧，反正都在本乡本土的！”就这样，时隔一周，我就和姓王女子在她家举行了简朴的婚礼，也就是后来流行的“闪婚”。
婚后，我一个初中毕业生，通过自学考上了渠县电大，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，时任班长。天有不测风云，刚学习了一年，妻子因和其父亲关系不融洽，服毒自尽。给我丢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娃儿。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，把娃儿托付给了我的父亲和继母，自己到达县保温材料厂打工，烧大炉。不久，我的娃儿被别人毒死了。我电大学业也因交不起学费即将中断。抱着试一试的想法，在我一个同学陪伴下去找妈妈借学费。妈妈一听，火冒三丈，数落我：“你和你老汉一样不落教，没有钱给你。”我自然无奈，尴尬地离开了妈妈的家。学业中断，安心烧大炉。时隔一年，我现任妻子同情我，她作为一个正式教师爱上了我这个家徒四壁的打工仔。这本来是一段美好的姻缘，我俩自己选定1991年腊月初八结婚，以书信形式把婚期分别告知妈妈和父亲，恳请他们回来见证我的美好姻缘。哪知，书信寄出，如石牛沉大海。我和妻子的婚礼，就是几个姑姑和婆婆共同度过，当晚的晚餐是几个姑姑送的米、面和猪肉，当晚新婚盖的被盖是妻子读三年师范盖过的。
罗曼﹒罗兰说过：苦难是天才的摇篮。人们常说：天生一人，必有一路。又说：天生我材必有用。结婚后，我在李隆炎老师支持下，在老家金光村办了所私人学校，把爱撒给山村孩子的同时，经济收入也大为可观，解决了温饱问题。由于我对写作情有独钟，得到时任县委常委、县委宣传部部长何仕斌厚爱，2001年我被聘用到《渠县报》任记者、编辑。报社工作充实了我、完善了我、提升了我。
女儿考上大学后，和妻商量还是准备请亲朋好友聚聚，我邀请父亲和母亲来渠城，母亲欣然前来祝贺，父亲说：“身体不适，暂时不能到你们那个方向。”他会易经变卦，理解他未到的理由。不久，继父去世，我去悼念时，再三恳请母亲随我居住，我保证会善待她的，母亲幽幽地说：“儿啊，当娘的已在达州住惯了，谢谢你们的好意！”婉言拒绝了。那时，我百感交集，心，真的很痛很痛。
母亲很怀旧，对我父亲由爱而恨。我迫切希望她和我父亲破镜重圆共度晚年生活，而我父亲是个展望未来的人，又找了老伴，他认为生活很幸福。
2017年，根据组织安排，我到中国传媒大学学习。到河市机场乘飞机前，我与母亲取得了联系，她匆匆地到机场附近和我见了一面。母亲老了，白发苍苍，目中已无神。我异常心酸。再次恳请她随我居住，并承诺我是有能力赡养她的。母亲说：“我生意没有做了，成天和一些老头老婆婆打打扑克，也还过得去的。就不麻烦幺儿了！”我无言以对，心底滴着血！我亲爱的母亲啊。
清明节网上一段话震撼了我：一次生前的孝敬，胜过身后百次扫墓；清明旺烧万堆纸钱，不如在世端一碗饭。历史原因，父母离开了我，在他们有生之年，我一定好好尽孝，争取能给他们“端一碗饭”啊。这世上有一种幸福，叫“父母在”。我悟到了。
【作者简介】：
任小春，男，中国法学会会员，国家邮政局监督员，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，达州市公安局党风政风警风监督员，渠县县委县政府大督查专员，渠县交通运输局党委委员。曾出版书籍《生命通道》《渠县的桥》《信·访》等5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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